文/你的世界
大年三十夜,没人在电视机前看春晚,每个人都拿着手机,不停刷新热搜,兴致盎然地讨论转发。
在一条名为“边伯贤 瘾君子”的热搜空降排行榜的半小时后,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半江水库。
水库的夜晚更加庄重,云层如地壳般硬厚,把月亮死死挡在后面,天幕拉得密不透光,整个地面只剩下水库管理所的檐灯发出的一两丸朦火。
云这么多,明天可能会下雨。
算了,下了也淋不着他了。
边伯贤开着手机的手电筒,轻松地翻过大坝的围墙,散步似的走下坝坡,甚至还有心情吹一两句口哨。
手电筒的照射范围有限,快走到大坝底了才见到经光反射的粼粼水面,同时被手电筒照到的还有立在水边的一块牌子。
上书:水库坐船,一人五十,死而无憾
底端写了一串状似手机号的数字,后面接了被括号括着的“随叫随到”四字。
这种广告对于一个活得好好的人来说,可能没什么吸引力,甚至还会被嫌晦气,但对于边伯贤这种将死且将带着遗憾死的人来说,吸引力就非常大了。
边伯贤“听话”地拨打了牌子上的数字,电话很快被接通,一个粗犷的声音喂喂两下,听到边伯贤来意后便让他自己顺着牌子方向再走几十米,“那停了两艘船,你先自己上去等等。”随后便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。
半个钟头后,在边伯贤快要被冻僵时,一个穿着羽绒大衣、戴了双层帽子、围巾堆到鼻尖的年轻人才匆匆赶来。
“等急了吧?怎么过年大半夜的还来坐船啊?我接我大伯电话从自己家赶来的,真是,五十块钱也要赚,要不是他说你已经等在这了,我直接转一百给他让他放过我。”
小青年“咚咚”几步跳上船板,伸手在顶篷处摸了摸,接着“嗒”一声,灯泡亮起。
“欸?你不是?”小青年看见边伯贤的脸,愣了一愣。
边伯贤缩坐在舱侧板上双手扣胸,方才的等待已经让他耐心告罄,听到搭话便厌烦地翻过脸去:“少说废话,快开船。”
“我认识你!”青年对他的冷漠置若罔闻,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二维码递到他面前,“喏,扫一扫,五十......我真认识你,你姓边,我在电视上经常见到你。”
又说:“你比电视上长得好看多了。”
边伯贤懒得听他恭维,付完钱之后就闭上眼睛,靠着舱侧的窗沿一言不发。
马达“笃笃笃”地发动起来,船体破水起航逐步加速,在水面上一路划开能漾出两米远的横波。
边伯贤被风吹得不停地打冷颤,怀疑自己在溺死之前会不会先冻死。
“大明星,你冷不冷?怎么穿个风衣就来了,这玩意儿是拉风的风,不是挡风的风。我看看......哎,这有件我大伯的呢大衣,你穿吧?”
边伯贤摇摇头。
“现在坐船太晚了,这水库下午来的话日头晃眼,大清早和傍晚来看是最美的,清早来听听鸟叫,傍晚红的紫的粉的橙的晚霞一照,啧,美得都收不起来。”小青年嘴说个不停,偶尔往自己手上“嗦哈嗦哈”烘几下热气,“你说你偏偏黑布隆冬大半夜过来,人家都能赏山赏水,你也就能赏个我了。”
水面上的风像猎人的箭,每一射都扎人,边伯贤把脸扭向窗外的湖面,脸被刮得生疼。
船越开越深。
顶篷的灯莫名开始发出吥咝吥咝的声音,一闪一闪,忽明忽暗。
小青年嘟囔着抱怨了两句,又放开嗓子安慰他,“别怕哈,这水库我闭着眼睛都能给你开回去,不过我转回你二十,前面有个突出来的山,我们不绕它了直接回去,行吗?”
边伯贤面上点了点头,心说我怕个屁。
但再过半刻,马达轰隆一声罢工,船在湖心停摆,这下由不得他不怕了。
“这马达怎么不转了!”小青年甩开膀子扑上去,“大明星!给个灯!”
边伯贤急忙拿出手机,可刚开屏两秒,屏幕又倏地黑了。
“没电了。”边伯贤这才慌起来,是他半夜把人叫来的,如果要害人在这四面着风的水上吹一晚,死前就又要亏份人情、多份黑料。
而且,过了今晚,他怕他就没有勇气......
“你手机呢?”
“我就没带来。”
小青年懊恼地说,紧接着又跪在板上摸索,不一会儿撬起推开了一块板子,“没事儿,船上有暗格,里头有桨,虽说这船不小,划是难划了点,不过我们两个人一起就......靠!桨呢?”
边伯贤凑着脑袋上前,暗格里空空如也,两人又手眼并用地细细搜巡了一遍整条船,确认船上有价值的东西只有一把铁锹和老板的那件呢大衣了。
“你再去看看马达吧,哪能这么巧就坏了呢?”
边伯贤紧蹙着眉,疲倦躺倒在木板上。
“我又不会修......”小青年心虚地说。
“那你刚才叫我给个灯给个灯!你是船主我是乘客我叫你修你就他妈给我修!”边伯贤压抑许久的心情突然爆发了。
在一片黑暗里,身边只有单一的邪冲怪叫的风声,头上的灯泡无频乱闪,网上的脏水蓦地涌到现实来——发给朋友的消息统统石沉大海,一向慈爱的父母当着他的面关上大门,前几个月还喊着“我永远爱你”的粉丝这个月的私信只剩秽语。现在好了,他真的来了,这艘破船还要拦他。
借着脾气吼完一顿,边伯贤蜷起身子双手笼着脸,又一声不吭了。
“哎,”小青年在旁边陪着默了半天,“其实我知道,你今晚心情不好。”
边伯贤没理他。
“这个月的热搜都被你占满了,昨天还说你嫖娼......”
“闭嘴。”
“今天又说你吸毒。”小青年坚持着说完,接着顿了两秒,扬扬语气,又说,“不过我相信你,你肯定干不出那些事。”
“你相信顶个屁用。”边伯贤把手放下,直视着灯泡,再闭眼时,眼前出现白色的色块,让他觉得闭眼也亮了些。
“是没屁用,你相信你自己才有用,看看你现在这副伤心贵公子的模样,多俊,站起来让他们瞧瞧,吸毒滥交的人怎么可能长这样。”
这是边伯贤在这个月听到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肯定。
不过谁知道呢?说不定只是哄着他玩。
“我再去看看马达吧,把那外罩敲开说不定能有点思路,”小青年弯腰拾起铁锹,“虽然我真的不会修。”
他举起铁锹,铛铛砸了两下,再几下子一摆弄,轻轻松松就把马达外罩给扒开了。
“挺简单嘛。”他痞里痞气地说。
边伯贤冷眼看他。
变故就在下一秒。
“轰!!”极其威震的刹那一声巨响,马达部件猛地爆开,几块看不清影的碎片一下往四向迸炸,小青年的头猛一甩仰,接着就咚一声,整个人颓然倒地。
一切发生得太快。边伯贤躺在地上,不敢置信地看着舱板上深深插入的一块碎铁,他愣了几秒突然厉声尖喊,疯了似的跪着爬着到了小青年身边。
小青年额头已经被砸出一个血坑,血像小河一样从坑里淌下。边伯贤颤抖着探出手去。
没有鼻息了。
他张着嘴哑叫了几声,下颏不住地打颤,“喂,喂,醒醒.......”他拼命用手掌胳膊揩他的血,堵他的窟窿,但是男人的头颅无论是受他抚弄还是拍打,都再无反应。
灯泡还是忽明忽暗,边伯贤眼前一片血色,鼻间是浓稠的血腥味,忽然又一阵天旋地转,晕了过去。
“喂,喂,醒醒。”边伯贤睁开眼,一个高大的人影在眼前晃动,“你还坐不坐船了?”
是梦吗?
可是这梦未免也太真实。
边伯贤猛地清醒,抓住眼前人的衣领拽向自己,“你没死!”
“废话!怎么张口就是人死了没死的这么没礼貌。”小青年握住他手腕把他甩开,“要坐船的是不是你!”
边伯贤被摔坐在座位上,下意识地点了头。
他懵着眼睛瞪着小青年,下眼睑止不住地搐缩——及膝的羽绒服、头上一个针织帽又罩层外衣帽、说话时的白气从围巾上方溜出来。
他一步不落地追着小青年走,睁大眼睛盯着后者的后脑勺,确认他是否鲜明。
“你干嘛啊?”小青年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,“大晚上怪吓人的。”
他伸手要去摸顶板,却被边伯贤抢先一步“啪”地打开了灯。
“你知道灯在哪开啊?”小青年惊住了,接着看向边伯贤的脸,又是一愣,“欸?你不是?”
边伯贤只是呆呆地看着那盏现在还光源稳定的灯,声音几不可闻:“嗯,我就是那个吸毒滥交的娱乐圈毒瘤边伯贤。”
小青年从鼻子哼出笑声:“说什么啊?我才不信你干了那些事儿呢。”
边伯贤望向他的眼睛,小青年的眸子乌黑铮亮。
“为什么不信?我爸妈都信。”
“那是他们犯瞎。”
“网上有证据,很多图片,很多视频。”
“网上的能有我眼睛看见的真?”小青年大咧咧地伸手,把边伯贤脸皮搓红了,“看看大明星这气色,多俊,多有阳气。”
两人挨在一起坐下,小青年拿出老板的呢大衣给边伯贤披上,俩人一起捧着手哈气,哈出来的白气在空中交汇着消失。
灯泡开始时明时灭,船行至半途,马达“轰隆”一声,停止运作。
“这马达怎么不转了!”小青年一个扑将扶住马达,“大明星!给个灯!”
“手机没电了。”边伯贤的语气无异,但手掌已攥得发抖,“而且你也不会修。”
小青年抽了抽嘴角,不尴不尬地睐他一眼,“半生不熟的,还是可以捣弄两下的嘛......”他很快又打起精神,“没事,我大伯,就是那个老板,在这放了对桨,我们一起划回去也挺有意思的......桨呢......”
心沉大半。
两人又一起将船从头到尾翻了个遍,还是只找到把铁锹。
小青年拿着铁锹,叹了口气,“你说这要是个饭面包子的该多好,我现在饿得都快胃穿孔了。”紧接着又灵机一动,“哎?不然我们把马达外罩敲开看看能不能自己修修?”
边伯贤顿时吓得脸发白,一步抢到他面前把铁锹夺下,拽着他胳膊要把他扯到船另一头,“不行!就这样待着!”
小青年被他拖着脚步踉跄:“再待该冻着了,你一娇生惯养的小明星。”
边伯贤一声断喝:“冻个屁!听我的!”
“行行行,”小青年短着舌头哄他,“听你的听你的。”
等寒风一吹,两人都冷静下来,边伯贤这才后知后觉地害臊了。
小青年搭着他肩膀笑得捯不过气:“大明星,你刚拉我那劲儿都够把我抡上岸。”接着又歪头过来探边伯贤的脸,“网上那些谣言,我更不信了。”
边伯贤胡乱地捣了捣头。
夜风愈发呼啸,船身扛不住地歪歪扭扭,已经偏离了原位置。
“没办法,硬熬一夜吧,也不知道等我们醒来这船会在哪,希望能直接给我们吹到岸边,哈哈。”小青年和边伯贤并排挤躺在座位底下,借着木板最大限度地挡着四面八方袭来的猎风。
“你能帮我挠挠痒吗?在背上,我手够不着。”
边伯贤摸着衣服给他随便抓了抓。
“不行,你这样不煞痒啊。”小青年直接拉过他的手从底下塞进羽绒服,“就在脊椎骨旁边,诶对对对......啊......”
边伯贤蹙了下鼻翼:“你别发出这种声音......太怪了。”
小青年嘿嘿笑,像是故意羞弄他,然后又拧过身来和他面对面:“哎,没想到我这辈子也能被你帮着挠痒痒。”
他一句话抑扬顿挫安排得明明白白,边伯贤忍俊不禁,问:“我怎么了?”
小青年又往前凑凑,温热的气息拍在边伯贤脸上:“你脸好嫩啊,跟我妈整天熨的缎子似的。”
又说:“其实我一直挺喜欢你的。”
边伯贤回想在“梦里”,小青年一开始只能说出自己的姓,后面又一直用“大明星”作称呼。——他摇摇头说我不信。
“真的!”小青年急了,掏了掏口袋发现没带手机,只能继续用嘴跟他辩,“我手机还存了你戴着护目镜开跑车的照片。”
边伯贤屈膝顶开他贴近的腿:“那是为了拍MV,平常谁戴护目镜开跑车啊。”
“平常谁开跑车啊?”
“......其实,”边伯贤想了想才开口,“跑车开起来动静跟拖拉机差不多,没什么大意思。”
小青年咧开嘴角,拿拇指在边伯贤脸颊上快速地蹭了一下,“炫富了啊。”
边伯贤瞪着他,半晌后把脸缩进呢子衣里:“没你富,船长。”
“我这是家族产业,全家一条心,黄土变成金。”小青年一边大方应下,一边绕开两圈围巾,把它搭在边伯贤身上,“其实我还会唱你的歌呢。”
“哪首?你唱唱。”边伯贤好奇。
“我不唱。”小青年努了努嘴角又放弃了,“你一专业人士,我在你面前开口那就是耍硬伤、闹笑话。”
“不会的。”边伯贤鼓动他。
小青年睨了他一眼,又难为情似的别开视线,清清喉咙说,“那我可开始了啊,你准备好捧场词。”
.....
半曲唱毕,对方的目光飘忽着追问过来。
边伯贤被这样瞧着,心尖像被凉风吹着似的一颤,他突然很需要景色,以及各式各样的声音,好把自己的眼耳占满。
“还没问,你的名字......”
“我叫朴灿烈。”朴灿烈伸手掠起边伯贤的额发,又手作梳地重新帮他顺好。
“睡吧,睡醒之后,大伯就来接我们回去了。”
顶灯还是一闪一闪,不停也不定,但谁也没去关它,两人头挨着头,搂着对方的胳膊,偎着彼此的体温,哆嗦着睡着了。
第二天,两人睁眼时天色已经半白,两岸连绵的树丛奔进二人的视界,翠鸟啼鸣着从梢间拍翼飞出,清脆的叫声使他们无端地就涌出许多希望。
船还是在离岸很远的湖上。
朴灿烈起身去试着发动马达,又在朦胧的日光下再次寻觅船桨,可惜依然是徒劳无功。
“行吗?”边伯贤单手扣住口鼻,肘根拄在膝盖上懊丧地问。
朴灿烈摇摇头,把他手掌扯过去用力地握了一下,“没事,等我大伯打电话,打不通他就会来水库找我们的。”
边伯贤没移开手,两人掌心就这么半牵不牵地继续叠着。
“那要是你大伯没给你打电话呢?”
“......不会的,”朴灿烈安抚地捏了捏他拇指腕的软肉,“要是他不来,我就跳下去推着船,把你推回去。”
“那你冻死在水里,我就成杀人犯了。”
朴灿烈弯了眼睛:“那可不行。”
“还是我跳吧。”边伯贤半玩笑半认真地说。
“那我不就成杀人犯了。”
“也是。”边伯贤也笑了。
奇怪的是,才过了一夜,自杀的念头就已经很遥远了。
可能他就是个胆小鬼,没有夜晚黑暗的怂恿,他就没有胆量去死了。
也可能,是被传染了,乐观病之类的......边伯贤抬头又瞧了眼朴灿烈。
“你说得没错,大清早来看这水库真的很美。”
“对啊......嗯?我什么时候说的?”朴灿烈挠挠鼻尖疑惑地问。
边伯贤这才意识过来,那句话出自于第一次的朴灿烈——昨晚已经死去的朴灿烈。
他全身痉挛一下,脸色骤然惨败了。
“怎么了?”朴灿烈察觉他的变化,连忙搓搓他的耳朵、捋捋他的颈弯、拍拍他的后背,把人皮肤搓热了、拍醒了。
“没事。”随着边伯贤话音落下,一声扭捏的“咕噜——”划破空气。
边伯贤臊得恨不得一猛子扎进水里,朴灿烈大笑地把他脑袋搂进怀里,抱着他左右摇晃了几下。
“原来是肚子饿了!”
“闭嘴!”
“就不闭!”朴灿烈转头对着湖面、树林、天空大喊,“啊啊啊啊啊!肚子饿了!!!”
“......”
“喊!伯贤!喊!”
经他催促,边伯贤也被迫地一起大喊:“啊啊啊啊啊我饿了!”
“快来人把我们带出去!!!!”
“快点来人!”
两人一声追一声地大喊大叫,把鸟都喊惊了,到最后,喊的内容已经不再局限于当前的窘境,朴灿烈喊“小鸟们早上好!”,边伯贤喊“我没吸毒没滥交你们吃了粪池敢污蔑老子!”
最后两人硬是把额头都喊出了一层薄汗才停下。
“喊完更饿了。”朴灿烈伸了个懒腰倒在船板上,“不过真痛快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边伯贤也往后一倒,枕在朴灿烈的手臂上。
“希望大伯快快来。”
“嗯。”
可惜希望的火花只在二人的想象中出现,约莫到了下午,日头高高挂起,晃得人眼疼,大伯的船还是没来。
边伯贤昨天一心觅死,从早餐开始就没吃,撑到现在已经是满两天的空腹状态,肠胃抽搐得一摅一扭,有时甚至会产生腹胀的幻觉,但随之而来的是更严厉的饿痛。
朴灿烈让他蜷在露天的船尾休息,时不时过来捏捏他的脸逗他,但大部分时间则是自己在舱内站着不动。
边伯贤精神不振地半撩着眼皮,有时一个不注意就昏睡过去,然后一个猛蹬腿又惊醒过来。
就在他又要将入不入地陷进新一轮昏眠时,几声激烈的哐哐巨响激得他太阳穴突地一跳。他急急从木板上翻趴起来,只回头一眼,脸色全变。
——朴灿烈已经掰开了马达的外壳。
“不要!”
边伯贤啸喊着朝那头扑过去,可是已经来不及了。
碎片从边伯贤侧颊划过,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,他僵在船舱里,瞪着又一次倒地的朴灿烈,胸脯急速起伏地喘着,喉咙自己发出了难听的哼鸣。
“不行,不行,”边伯贤在朴灿烈身旁战栗着跪下,把他的手拉起来担在自己肩上,“我要救你,我要救你。”
可要往哪去呢?
朴灿烈的血染湿了呢子大衣,一股两股地流进了边伯贤的衣口,淌在了他的胸膛上。
边伯贤望着碧绿的湖面,眼泪颤颤抖抖地滚落下来。
“嘿,醒醒,醒醒。”边伯贤的头被人用手掌托着,喊他的人声音有些无措。
他颤动了几下睫毛,意识苏醒,但又在眼皮眯开前把眼睛死死地皱上了。
不想再看见黑夜了。
不想再看见朴灿烈倒下了。
“嘿?”头顶的声音又神气起来,“你个大明星,起床还耍赖啊,我可看见你眼睛动了啊,快起来,太阳都晒屁股了。”
大明星?
太阳晒屁股?
边伯贤倏地睁眼,把身后的人吓得差点翻一跟头。
“朴灿烈!”
“哎!”被叫的人受宠若惊大声应道,随后又诧异地竖眉,“你怎么知道我名字!”
白天!白天!真的是白天!
昨晚厚重的云层现在消了个干净,天空一派晴明,蔚阳万顷。
边伯贤惊喜地转身四顾,心情从未有过地开怀,就差叉着腰来个仰天大笑了。
“你到底为什么知道我名字啊?”朴灿烈还在一旁纳闷,嘴里不停嘟囔,“坐船吗?昨天零点打电话过来的是你吗?我昨晚没见到你,就去管理所小屋那凑合了一宿,结果一觉醒来你竟然又睡在船舱里......那不得冻坏了......”
边伯贤看着他疑惑的脸笑着摇摇头:“我不坐了!”
朴灿烈懵圆了眼睛,过了好一会儿嘴唇才动了动:“那你一大早来是......行吧......”
边伯贤放下心来,刚打算再开口,面前这个小青年又咂咂嘴冷不丁地补一句:“那我自己开着去兜兜风吧。”
“什么!你还想去......”送死啊!边伯贤蓦地拉高声音,口气发急,“你别去,我给你一万,不,你陪我去吃饭,我是大明星,你听我的。”
朴灿烈听着他胡言乱语觉得这人很好玩:“你是大明星就了不起啊,我偏去。”
说完便背拢着手迈步,准备开船。
边伯贤脸上抓狂心里张惶,想都没想一把冲上前去扣住朴灿烈的手腕把人往船下拖。
“哎哎!干嘛!我开我自家船也不行吗!”
对啊,确实是他自己家的船,挡了今天也挡不住明天。
“你非得去是吗?”边伯贤松开手,脑袋嗡嗡响。他一咬牙自己跨上了船,“咔”一下点火启动马达。
朴灿烈站在岸上,人已经石化了。
“你!快点!你去开另一只船来救我!”边伯贤冲他喊,他没有开船的一手经验,只能靠着“昨晚”的微弱记忆勉强驾驶。
朴灿烈经他一吼这才反应过来,快速解舵冲上另一只船,“你丫就是活腻了找死是吧!”
船很快将驶到湖心,边伯贤到半途了才想起把灯泡打开。
灯一直散发着稳定的光亮——当然这不代表什么,昨晚的灯最开始也是这么安静稳重。
快到目标位置时,边伯贤朝紧跟在后的朴灿烈招了招手,对方默契地将船头对接到他的船尾,跟着,他就在船开到快要绕山转弯的前一段距离时一跺脚一起跳,下一秒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朴灿烈的船上。
“你疯了!”朴灿烈瞪急了眼,“你不把马达给我关了?!”
边伯贤拖住他胳膊也跟着吼:“你给我看好!”
于是,朴灿烈就被边伯贤挟持着,看着前面的船一路狂奔,“轰”一下撞上山岩。
气氛此时有点尴尬。
朴灿烈扭过头,俯视边伯贤凝滞的脸,“就看这?”
“不对,不对,”边伯贤喉咙里咕哝几声,催朴灿烈把船开近。
现在这艘船上装备齐全要很多,有救生衣有柴油有桨,暗格里竟然还放了一堆肉晡干粮,边伯贤边搜边恼,恨自己昨天怎么上错了船。
他把几件救生衣全套在自己身上,又余下两件盖头上,拿了铁锹怯怯地靠近废船马达。
心脏咚咚打鼓,他有点想逃跑,但临了又把心一横,想,反正也死不了。
“你看着啊。”
“好。”朴灿烈正色道,他感受到边伯贤不是打趣儿,也不是找茬儿,他是真的在恐惧。
边伯贤操起铁锹几下砸烂了还在呜呜作鸣的马达,然后迅速破开外罩,转身像旋风似的窜回来。
两人一块沉默,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船。
两分钟过去了,空气一片寂静。
五分钟过去了,边伯贤的脚一下瘫软,像是被一桶被泼在墙上的油漆,顺着朴灿烈滑溜下去。
朴灿烈跟着坐下来让他靠着,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脸,说:“你得把船赔给我。”
边伯贤把手拦在眼前,不大一会手心就被洇湿了,等头顶青鸟巡过两圈,他才重新找回心跳的节奏。
“行。”
“赔两艘,一艘赔给我大伯,一艘赔给我。”
“行。”
“再赔我一个你的手机号。”
“好......”
“......”
“我一开始,是想来自杀的......”
“因为网上那些话吗?”
“一半吧。”
“......一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......不过在我们水库,你是死不了的。”
“嗯?”
“之前有个女人也是想来这自杀,死前说要坐船,我大伯就把我小叔叫过来了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她第二天就成我婶了,够神吧?也不知道我小叔怎么把她劝回来还拐回家的。”
边伯贤微微一笑。
“那她可真幸运。”
(完咯)